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,苏姝悄悄溜出了拍卖会场。
河畔处的夜景,映着临安城繁华的景象,依然使人心醉。苏姝悄悄握紧了潇湘剑的剑柄,身子纵身轻轻一跃,跳上了楼船的顶部。
一位身着紫袍的人正背对着月色,负手而立,颇有几分不羁的味道。
“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交手,但是在别处就说不定了。”
清冷的话音悠然传来,紫袍人转过了身,轻纱在夜风中轻轻拂动,姣好的身形展露无疑,亦是将自身的容貌展示给了苏姝:“浑天星图的残片,是在卫稷的女儿身上吧?交给我,我就不为难你。”
苏姝直直地望着月色下绝世独立,宛若秋月幽兰般冷艳的女子,摇了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师姐在说什么。”
“我了解过当日发生之事,也找到过卫稷,东西既然不在他的身上,就肯定在他的女儿身上。就算那丫头自己不知道,你肯定是知道的。”
顿了顿,女子盯着苏姝说道:“你骗人时的样子,我可熟悉得很。”
女子说得没错,苏姝确实很清楚那天黑衣人要夺取的浑天星图残片就在卫思甜身上,之后也和她确认过了,她脚上的那一串银链是苏醒后才发现多出来的,显然是卫稷临时系上去的。
只是,这几天行程紧迫,都还未来得及好好研究卫思甜脚上的银链,贸然取下只怕会造成损毁,所以才一直佩戴在她的身上。
“我们三年未见,师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向我要东西。”
说着,苏姝语气似有几分苦涩:“我感应到剑意的第一时间,就赶来和师姐相会,却不料会遭到如此绝情的对待。”
其实方才拍卖会刚开始的时候,苏姝就觉察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剑意,所以才会和花如珺说打算离开一会儿进行调查。却没想到面前的人儿直接现身,用只有她们彼此间才知道的方式,将苏姝召了过来。
女子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:“刚才的琴声,很美。”
苏姝怔了一怔,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。
“看样子,你下山后也交到了不错的朋友,很好。”
略微闭了闭眼睛,任由夜风扬起了秀美的青丝,当女子再度睁眼时,视线却是冰冷了许多:“但是,既然我已经叛出师门,你我之间便与仇敌无异……此番我来找你要那件东西,并非讨要,而是胁迫!”
苏姝只觉呼吸一窒,难受的情绪霎时占据了心扉。
面前的女子,曾经被苏姝认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身为葫芦剑仙座下的第四位弟子,姬清蕊九岁拜入山门,十六岁便踏入了元婴出窍的境界。一度被认为是真正继承了葫芦剑仙衣钵的传人,恰好苏姝也是在那一年被葫芦剑仙捡到带回御剑门,彼时几位师兄都不在逍遥峰上,只剩下了姬清蕊一人,于是,不负责任的葫芦剑仙便将苏姝交给了姬清蕊照顾。
说苏姝是姬清蕊一手带大的,其实也不为过。
如果说这天底下,有谁是最了解苏姝古灵精怪的性格的,自然就是这位曾朝夕相处的,扮演着既像是姐姐又像是母亲角色的四师姐。
在苏姝的眼中,姬清蕊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般。
然而,在苏姝九岁那一年,发生了一件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事情。
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,姬清蕊出手击杀了炼剑峰当时的大弟子,然后在击伤追击的数人后逃离了御剑门,其后不知所踪。
事情发生的时候,苏姝正好和洛晓芊偷偷下山游玩去了,回到山上才知道竟发生了这种事情,一时之间她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,然而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事情千真万确,她在恍惚了数日之后,才确认了姬清蕊的离去。
或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,苏姝的性格有了几分放纵乖戾的气息。
而此时,听到姬清蕊亲口说出近似于绝情的话语,苏姝的心情仿佛沉到了谷底,她苦涩地摇头道:“就算师姐真的犯下了过错,你也始终都是我的师姐……如果可以的话,请告诉我理由。”
姬清蕊冷冷地看着苏姝:“理由?你要什么理由?我当日杀人叛出师门的理由,还是我想要浑天星图残片的理由?”
“我全都想听!”
苏姝深吸了一口气,郑重地说道:“难得可以和师姐碰面,无论如何,我都希望能和你多说几句话。”
“刚才你上来的时候,手是按在剑柄上的,是在防备我吗?既然你无法信任我,就算我说了,你也不会信的。”说话间,留意到女孩眸中露出了难受的意味,姬清蕊轻哼了一声,补充道,“当然,面对门派中的叛徒,你的做法是正确的……站在我的立场上,我也不可能将理由告知与你。”
“那是因为,我知道师姐很强……”
苏姝的脸色苍白,就连所作出的解释都有些无力:“我曾无数次想过,有朝一日要亲手打败师姐,将师姐带回山上,好好向师尊他们认错,把所有理由都解释清楚……我们可以像过去一样相处,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天真,但是就是忍不住会这样去想……”
姬清蕊的实力很强,这是御剑门所有弟子都清楚的一件事。
三年前她叛出前夕,就达到了合体炼虚的境界。当时御剑门派出数位长老,和炼剑峰的首座追击数千里,结果却是以炼剑峰首座身受重伤至今还落下隐疾,数位长老飞剑被毁失去追击能力而告终。许多人都猜测,或许她的实力已经凌驾于诸峰首座之上,实力直逼葫芦剑仙和当今掌门的程度。
如果姬清蕊还留在御剑门,绝对是新一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,哪怕是开山立派,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一峰首座都有可能。
在这方面来说,苏姝和姬清蕊两人颇有些相似之处。
听到苏姝的解释,姬清蕊沉默了半晌,便淡淡说道:“如果再给你十年时间,或许真的可以打败我……不,对于你来说的话,可能只需要五年就够了。”
“三年。”苏姝眸中闪过一抹决意。
姬清蕊不置可否地道:“但是,现在的你,还不是我的对手……把浑天星图的残片交给我!我说过了,这不是讨要,而是胁迫!”
苏姝面色有些颓然,低声说道:“在此之前,我可以先问师姐几个额外的问题吗?要不要回答,都在于你。”
“你说。”依然是清冷的语气。
“五天前有群黑衣人在卫稷家中大开杀戒,师姐和他们是一起的吗?”
“不是。”
“也就是说,师姐和那群黑衣人也是敌人?”
出乎意料的是,姬清蕊给了更为详细的回答:“据我所知,他们隶属于一个名叫‘逆命冢’的组织,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,都是集齐浑天星图……他们应该也是近段时间才得到确切的名单,所以找了最容易下手的目标。你应该庆幸这次找上来的人是我,而不是逆命冢的人。”
“逆命冢……”
苏姝重复了一遍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,接着问道:“三年前雪莲城的殷家遭到北海海盗洗劫,也是和‘逆命冢’有关吗?还是说还有其他的原因?”
姬清蕊静静打量着苏姝,反问道:“我记得你一向对此类江湖逸闻不感兴趣的……为何要问我这些?”
苏姝愣了一愣,便只觉感伤之意浮上心头,喃喃回应道:“我记得师姐曾经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,以前每次我贪玩走丢的时候,师姐都会到处寻我,生怕我出了什么意外……但是,师姐此次见到我,想必能觉察到我的内心已被执念所占据,道心不稳煞气外显,然而师姐却对此不闻不问,就连一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……想必是我让师姐感到失望了,才会惹得师姐如此不快罢?我想知道,我们之间是否……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关系了?”
这一次,姬清蕊沉默了很久,才平静地说道:“苏姝,关于我的出身,似乎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吧?”
“我问过,是师姐不肯说。”
“当初我上山拜师学艺,就是背负着族人赋予我的使命的。师尊他明知这一点,还是收我为徒,甚是感激……”
顿了顿,姬清蕊的语气又变得冷淡了许多:“然而不管如何,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……我要做的事情最终都会和御剑门的理念背道而驰,师尊他似乎也是知道这一点,才又收了你这么一位天资更胜于我的徒弟……我早就知道,我们终有一天会兵刃相向。”
“师姐一直都是这么想的?”
“每个人内心都有执念,我也不例外。你若是连自己的内心都打败不了,就别再说要来打败我这样的话了。我会等待和你的对决……但不是在今天。”
“不是在今天……”
苏姝重复了一句,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露出了吃惊的神情:“难道说,师姐今天还有其他的对手?这场拍卖会真的……”
“关于雪莲城殷家的事情,我并未打听过,一概不知。我只知道,当初在殷盛华手中的浑天星图残片,似乎经由北海海盗转卖给了如醉阁,大概率就是拍卖会上的最后一件‘神秘物品’……浑天星图的隐秘经由卫稷之口传开后,这场拍卖会,至少有三批人是冲着它来的。”
姬清蕊的眸中闪过了一抹冷芒:“其中有一人,正是君子堂的现任掌门人,被世人誉为‘文武双修,冠绝天下’的司寇斌……既然他正好过来了,二十年前的仇是该好好算一算了。”
君子堂和御剑门、迷途宗齐名,更是位列三大仙家门派之首。
在大多数江湖中人的眼中,身为君子堂掌门人的司寇斌,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江湖武林第一人……姬清蕊今日要挑战的,竟是这么一位强劲的对手。
苏姝分明从姬清蕊的眸中,捕捉到了那一抹如醉的战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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